我的世界明明是一個五光十色烏煙瘴氣樓群疊到就要看不見天的大都會,可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我一張開眼就只剩下這一個左右看不見邊的海灘。
我只記得我上了一道列車。
一定是什麼陰謀,或我在列車上遭到什麼事被人丟在這一片荒蕪裡?
海裡的浪好平,灰色的圍著白邊,白邊一頭接著白色的天空,一頭接著黃沙,我不記得我有去過這樣的一個海灘,我從十七歲起從家鄉裡逃出來開始已經踏遍了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沙灘是地最天然的盡頭,再出去就是茫茫,不過沙灘總也離不開陸地,陸地再進去一點,再進去一點,有山、有林、有村莊、有人可這裡什麼也沒有,黃沙後面只有黃沙,海再出去只有海,和抬頭,蓋著下面連我在內這一切的白色的天,像媽從前從櫃子裡抽出來放了一季連組織裡都浸滿了樟腦的氣味的白被單,媽一手甩出去,世界上就什麼都沒有了,只有純白色當頭當臉罩下來,媽在白的後面彷彿是從另一個世界喊過來:「快出來,別玩嘍。」然後白被單把我整個人一收收了起來。
我只記得我上了一道列車。
還有一個女人。
和打樁聲,就在我耳邊,鏘-鏘-鏘-鏘,鏘-鏘-鏘-鏘一直到我醒過來為止。
然後我就來到這裡了。
我很迷惑,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了?
得弄清楚,還有那個女人,她一定跟這有關係。
首先,我為什麼要搭上那一道列車?
「返鄉下。」我說。
「返鄉下?」黑暗的那一頭傳來女人的格格笑。
還有汽笛聲,嗚-嗚-的長鳴,登時大亮,餐桌對面的女人正好在列車跑出隧道時掉過頭向後面看。黑鬈髮,一綹正好沿著她拉長了天鵝般的細頸彎下來一直彎到坦露著的胸口前才小小地一勾勾向上面,像一個倒置了的問號,女人漸漸回過頭來,看著那小勾輕輕拖過她的白皮膚被拉了上去,連我心頭也感到那淡淡的又很撩人的微癢,就撇開頭髮用心地去看那慢慢地轉向我的半邊臉的一整張臉,終於她的黑眼睛完完全全地直視著我,她好年青,她的舉止也跟一般現代的年青女孩子一樣無拘無束到我看不過眼的地步,她左手托著腮右手拎起小銀匙來在已經涼了的咖啡裡亂攪,攪了幾下又放下,看我,笑,她的淺笑忽然好像敲響了我心中的什麼:「伯伯你肯定沒有搞錯站嗎?你說的那個地方,我連聽都沒聽過喔。」我說:「妳年紀輕,不知道吧。」她說:「可是這火車的車站表上也沒有這個地方呀,地圖上也沒有,你看?」
我看,她遞過來的那張簡圖上一片綠一片棕的,「那哪是什麼地圖?那是妳的亂塗鴉。」她又笑,把畫紙收起來,笑過了又一副想哭的樣子:「你說話也真是不管人死活的殘酷呢。」我說我只是說真心話罷了,妳也不要聽謊話,對不對?她把畫紙摺了又摺,摺成一隻隻彩紙鶴串起來掛在窗前,我說掛在窗前有什麼用呢?有風也吹不進這個蒸籠裡呀。我記得夏季,我總記得夏季,烈日晒得鐵皮屋可以一下子煎熟一百隻雞蛋的滾燙,火車在窗前衝過,她讓我打開著窗子對她做愛,我就把床拉到正對著大大地敞開著的窗子前,我要你們看。「你就好心騙我一次都不行好心騙我一次都不行?」下面的女人在嚶嚶地哭她的嚶嚶哭聲讓我想起了故鄉小山上空置了幾多個一百年的無人屋前那一棵老栗樹上的鳥,她教過我,我也永遠記不牢鳥呀花呀的名字,我在幹女人,女人在哭,你們在看,鐵皮小屋隨著列車一起隆隆隆的搖列車像鐵皮小屋一樣隆隆隆的搖。「也許是改地名了……」我終究也沒有找著故鄉的名字,這地圖太新,也許這世界上的地並不是我們認識的那樣,是全世界統一了的地圖在我們的腦海裡塑好了一塊塊地是什麼形狀,用我自己的腳去走,走出來的地球會不會不一樣?我是不是曾經這樣說過?又或者,地圖一年畫一次,次次畫出不同的樣子,也許地就是一年一個樣子,「我四十幾五十年沒有回去了……」我說,地因此也一定已經改變了四十幾五十回了,我的村莊,還有村莊山上那幢無人屋,和栗樹,也一定已經在地四十幾五十回的又分又合又拉又撞的劇烈移動中消失了,也許是跌進了地殼裂開來的黑色無底縫隙之中,也許就這樣憑空蒸發在大氣裡。妳等我儲夠了錢就回來,女人哭著扯著我的衣角點頭點一次頭又跌下來一顆豆一樣大的淚,掉了一地落入土裡我家鄉的土壤一個世界都比不上的肥沃半年就已經開滿了一谷的紅罌粟。她說她等我,她沒有等我。
「初戀情人?」對面的女孩的黑眼睛好大,車窗外飛過去了葡萄青色的原野,她臉上有霧藹和迷朦的晨光。
「告訴我?」
告訴妳。
可我已經記不起很多。
我記得夏季。
和家鄉,和山上的無人屋,和滿谷紅罌粟,蝴蝶從我的足踝下飛出來,飛到白日裡去,白日如劍聚光燈直射過來刺穿了我的眼,我踉蹌了一下,紅罌粟就抬起一張張臉看著我,她笑問我喜歡不喜歡她為他們的臉上的顏色,我說妳啊真是抽象派的她仰起頭張開嘴像阿松抱來我家給我看他爸新買給他的金魚牠也在水裡仰著臉張著嘴哈哈哈哈她笑她的天鵝般的細頸我記得只是阿松是誰?
我說啊:宏經……
我說啊:宏……經……經……國……
我記不起這名字,我記不起這是誰的名字,還是什麼的名字?
我想,我知道我一定得記起這名字,我記得起,以後的事我都可以輕易地弄明白了。
我說啊:宏……下一個五年……
滿谷的眼睛都看著我,只看著我,都不走過來幫我,打樁聲無端又響起,鏘鏘鏘鏘,在遠方。
有一個穿西裝的從花叢裡走出來,罌粟花叢竟有玉米田那樣高而出來的他沒有頭,就領帶上懸空頂著一張嘴,開了:「爸?」合上。
我伸出手去抓住西裝的肩膀,西裝卻塌了,一團堆在地上,灰色圍著白邊的浪爬上來,一口噙住了即拖進海裡去,我很迷惑,問我兒:「嗨?我剛剛說到哪裡?」沙灘好靜,沙和海都好平,天又壓下來一點了:「還有,我為什麼在這裡?」
──石子!
我跳起來,我記得了,石子,沙灘上的碎石子!
「我看你坐這裡好久了。」
女人的腳突然出現在我排在沙上的小碎石子旁,她的五隻腳趾甲上,有彩虹色的蔻丹,上面黏著濕了的黑色細沙,一點點。我抬頭,白日如劍刺穿了我雙眼,我就看不見她的臉,只是一團黑影,會說話,晾在我的上頭。
「一整個下晝了,連浪上來你也不避,濕褲子不會不舒服嗎?你好怪啊!」聽到她笑:
「你知道嗎?我在畫你……看那邊?我的畫架。」
我回頭看。
「少年人,叫什麼名字?」
我叫什麼名字?
我口張開來。
風聲海聲浪聲女人的笑聲一時靜了一秒。
然後又聽到她笑,她一笑風聲海聲浪聲都回來了。
「這個,請你喝,當是謝你當我的模特兒。」
黑影裡跌下來一罐啤酒,一嵌嵌進濕沙子裡撞碎了我花了足一個上晝用碎石子排得好好的她的名字。
「初戀情人?」女孩的臉上盛滿了霧藹和稀微的晨光。
「告訴我?」她熱切地說。
列車隆隆隆地橫著海岸駛了過去濺上來的浪扛起了啤酒罐蜜色的酒液注進灰色的鹽水裡升起了許多肥皂泡泡,浪又退下去以後她的名字不見了啤酒罐也已經在很遙遠很遙遠的水平線上一咕嘟就被吃進淌著血漸漸很美麗地死進水中的夕陽的口裡,女人的腳趾不再彩虹。我突然哽咽住,哭,次次哭所有人都拉下臉瞪我一眼又回去看自己的電視報紙聽自己的粵曲下自己的棋,然後她會來:「嗨,怎麼了怎麼了?」她的裙子好白手好白,伸向我,我跟著她別在左胸上的牌子叫:「雲妮……雲妮……」
沙灘上的空讓我好怕,我回頭向後面的叢林衝進去,叢林裡一棵棵樹高比都會裡的摩天群樓,疊到就要看不見天了一柱柱金光直射下來阿松總是跑在我前面跑到小溪前他突然撲上來把我壓下去我掙著就要操他老祖宗一輪他卻小手指放在兩唇上說:「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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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
溪的那一邊是放課後的女孩子們,在玩水,我看見她在水裡,校服濕到開始微微隆起來的胸脯上,有蝴蝶從水裡飛出來,繞著她飛上去飛到山崗上去,無人屋裡,我爬在栗樹上,鳥就在我耳邊的巢裡叫:咕咕──咕咕咕──,沒有窗門的窗裡阿松抱著她月兒一般的身體來吻,她校服胸前那一排小白鈕扣是一顆顆頑皮的小牙,剝一個咬你一口指頭痛一次心跳一下,回報她我在那兩粒如旭日一般露出來照亮了無人小屋裡的一切的粉紅乳頭上也細細的哎,再用盡全力地吸,眼角瞥見她頭仰向後面喃喃的在呻吟眼角瞥見了沒有窗門的窗外面栗樹上綠葉裡的阿松。
我記得夏季,我總記得夏季。
還有家鄉,村莊裡老婆子們在太陽底下家門前工作時哼的老歌謠,和罌粟,開了滿山谷,我記得我渴望過,遠走高飛,妳曾經傷心地拉著我的衣袖哭過,妳又為什麼不等我。
「那是你的情人還是阿松的情人?」列車上的年輕女孩問。
「那是我的情人,她另嫁了,嫁了個有錢的鄉紳,她不守信。」
「所以?」
「所以,我把她殺了。」
埋在那片金光的田野上,我故鄉的土壤一個世界都比不上的肥沃,半年已經開滿了漫天漫地的紅罌粟,翻滾,血色的浪。
「啊……」列車上的女孩會意了,霧藹和晨光都散去,女孩的眉目就清晰了。「告訴我,你的初戀情人,漂亮不漂亮?」
「很漂亮。」
「她長得怎麼樣?」
「她長得跟妳一模一樣。」
列車又鑽進隧道裡,餐室一片黑我只感到自己坐著的椅子在搖,還有冰劇烈地敲在玻璃水杯上的清脆聲音,像風鈴,對面她說:
「你終於回來了,我們等許多年了。」
「外面的世界怎麼樣的?告訴我?」
「小玲六歲了,阿松四歲,搗蛋到小兒園裡的老師都怕了他,像從前的你一樣,男孩子啊……」
我在黑暗中聽到了,她在笑,幸福滿足的笑。臨到隧道口時漸漸有光她的背影才慢慢地浮出來我才看見她今天穿了一襲湖水色的連身裙,還載了手套,白陽傘又撐起來,她已經在光裡面了,回頭看還落在後面的我,眼神那麼溫柔,蟬鳴,震耳欲聾,我好像還聽到距離這小村莊好幾百哩外的海的潮聲,我說:「妳真的要嫁給那個人嗎?姊妳真的愛他嗎?」
姊笑,我也深深地記得這笑,如同我深深地記住了夏季,這麼讓人迷眩的美麗。
現在我知道了,那是一列把我載向海灘的火車。
年輕的女孩低下頭,又用銀匙攪起奶色的咖啡來:
「那不是你的錯,你沒有殺了我,是我自己殺了自己的。」
我搖頭,又哽住:「不,是我不好,是我……」
女孩長長地歎了口氣,求求你讓我想起她的臉,她說:「我也真後悔呢,那幾分鐘好難過,誰想到那之後,更要難過。」
又說:「原來已經四十幾五十年了。」
我咳了幾下,真哭出來,豆般大的淚,一顆一顆進到花田裡去,爆出了好多朵好多朵大紅的罌粟花,花瓣掩住了我捏著妳天鵝般的細頸的手,所以我得回來,過多久也得乘列車回來,扒開土,挖出妳精緻的臉上也泛著罌粟的紅,對我笑:「你終於回來了,我等好久了。」妳等太久了,警察都幾乎不肯讓我進屋裡,手拿著黑棍子當空揮了又揮驅蚊一樣要把我驅出去,「這個臭酒鬼。」他們說,我啞著喉:「她是我女朋友,我們住在一起,我們一起住在這裡。」暑熱蒸得鐵皮小屋地獄般滾燙進到裡面去的十個衝出來九個九,他們的嘔吐就要比房子裡的屍更濃更臭,「是她嗎?」他們問我就麻木地點了點頭,「已經五天了……」他們又說。有蛆從妳紫色的唇上爬出來妳在幾天之內胖了許多,蛆化蝶,四扇翼都是妳親手上的又鮮艷又抽象的顏色,蝴蝶撞上了窗前那一串紙鶴飛出去,紙鶴被掛上去以後第一次抖抖勯動我錯覺終於有風吹得進這個深巷中的狗窩裡來,打樁聲響,那幢新樓打樁打了幾十年也起不成,只越打越響,特別響,就在我的腦裡,一下一下撼在神經上,鏘鏘鏘鏘,鐵皮小屋隨著一列經過的列車隆隆隆的搖我突然拔起腿來幾步衝到窗前跳出去一跳跳進列車裡去列車也像鐵皮小屋一般隆隆隆的搖我還及時摘得下那一串彩紙鶴拱在雙手上還給妳,妳接過去,我說對不起。
我記的夏季,我總記得夏季。
還有我的姊姊,我的愛人。
還有……。
應該還有許多許多的,在這幾個片段之間,又或許不,就這幾個片段。
我站在山崗之上,頭頂的艷陽直刺下來令我目眩,頭頂的聚光燈直刺下來令我目眩,我的世界是個大都會,我從來沒有家鄉,我食指在咪上敲了敲,篤篤聲再從擴音器裡出來就放得好大了即時壓得全場張張五顏六色的臉肅靜下來,我清了清喉嚨,我取出講稿,我看了看上面竟爬滿了密密麻麻的小蟻,在流動,我又看看台下的聽眾,我笑,嘴角拉上去就僵住了,人群中一個穿西裝的走上前來:「爸?」我手中的小紙落在地上一落到地上蟻就一窩窩四散了,我看著兒子的臉我迷惑:「我不知道,我突然看不懂……」他彎身把小紙撿起來,再看我時我就更不明白了:「孩子……我剛才在做什麼?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兒子就扶著我下了台,穿過了又紛紛擾攘起來的人群,拐了一條街,又一條街,霓虹燈好美,都市總像萬花筒,亮晶晶的,還有人流過去的哇哇聲,還有打樁聲,又是打樁聲?我把簾拉下來了,對街那新樓起十年也起不完。列車走了好長,列車走得越長人越少,都一站一站下去了,我開始漸漸地感覺到了,疲倦和靜寂。
終站是一道黑色的巨形鐵閘,裡面是一幢很大很大的圓頂白洋房,他從穿西裝的手中把我接過去,我跟著他別在左胸上的牌子叫:維奇……維奇……
白洋房子裡面什麼都跟外面一樣不是白色就是米白色,而且很乾淨,天天有不同樣子的女工來打掃和擦拭,打掃和擦拭,到什麼都纖塵不染吃飯的盤子永遠亮得鏡子一樣,打掃和擦拭……打掃和擦拭,我開始一邊吃著他們端來的飯一邊跟盤子裡的老人家天南地北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起話來,例如,我:「又下雨了。」他:「嗯,真討厭。」打掃和擦拭……打掃和擦拭,我覺得,這個原來明明充得好滿的世界正一點點地清減下去蒼白下去,多餘不多餘許多東西都被掃走了抹走了,好衛生,太衛生;白色的大洋房子,好空曠,太空曠;而起風時,好寒,太寒。
我記得夏季,我只記得夏季。
還有……還有……
列車。
穿過火紅紅的罌粟花海。
第一次遇見她。
她問:「你要去哪裡?」
我笑:「我在逃亡呢。」
她揚一揚眉:「噢?」
調侃地:「逃什麼?」
我說:「逃命。有人要殺了我,有人也要殺了妳,所以我得逃跑。」
她笑:「嘿……我也有份?」
我說:「嗯,要殺了妳,再來殺我;因為要殺我,才得先殺了妳。」
她睜著深邃的眼睛看著我,不話。
半晌,我才說:「耍妳的。我才大學畢了業,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好……我渴望流浪。」
她問:「少年啊,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什麼名字。
我口張開來……四野靜默了……
「阿松……」我說。
「阿松?」
她吃起煙來:「小阿松啊,你要流浪,你要逃亡,可這列車,哪也去不了啊。」
我從她手裡也接過一支,很笨拙很久才點了起來。
她睨著我:「怎麼說呢?那裡,什麼也沒有。」
「是嗎?」我看著她鼻孔裡呼出來的煙絲。
「只有空蕪。」她又說。
「那妳呢?什麼都沒有妳又去?去幹什麼?」
「我?畫畫啊!」
說著把一張白畫紙攤在餐桌上,讓我看。
「這是我畫的第一幅畫,你看我的用色,會不會太誇張……?」
她說著就笑了,自己在笑:
「那是我的夢想呢,將來,有一天,要成為一個出色的畫家。」
我深深地記得那一刻她臉上有著夢想的最純真的微笑,如同我深深地記得夏季,我總記得夏季。
她把沒吃完的煙頭壓熄,我哽咽。
對不起。
我是真的愛過妳。
***
我記得夏季,我還記得夏季……
***
當最後一聲潮聲也漸漸地遠去時,也帶走了海,也帶走了地,也帶走了夏季,天就放任地蓋下來,像從前,從晾衫架上剛收下來要換上去的床單,兩手抓住兩角用力地一甩甩出去,一個世界都不見了只有當頭當臉罩下來的白,有陽光的溫暖的氣息,我還死賴在床上,咭咭笑,純白色的那一頭傳來姊的聲音:「快出來,別玩嘍!」彷彿來自另外一個世界,我張開口我想說:不要……然白床單已經把我一收收起。
我不再存在。
–2004年12月完於華沙,2007年刊於《香港文學》及《北美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