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法蘭克──猶太人,奧圖.法蘭克(Otto Frank)及艾迪斯.法蘭克(Edith Frank)之次女。1929年出生於德國法蘭克福,1933年為逃避境內納粹的勢力而舉家遷往荷蘭。今天名為安妮.法蘭克之家的博物館座落於阿姆斯特丹的約旦區,就在古老的西教堂後面,運河之畔,原來並不是安妮一家人的「家」,是她父親所經營的兩間食品公司的倉庫及寫字樓,樓後有一幢附加的建築物,一個看上去樣子平平無奇的書架拉開來,就是通向他們當年的藏身之所的一道窄窄的木樓梯,安妮在她的日記中所謂的密室(Secret Annex)。
安妮.法蘭克(1929 – 1945)圖片截自 http://www.annefrank.org
訪安妮.法蘭克之家的那天早上,天晴。
2004年6月13日,是一個寒風颯颯的星期天早上。他們說歐洲這一年會有一個冷夏,沒有帶上足夠的衣服,兩天來讓寒風吹得頭痛,冷著手指頭在街中心打開地圖……安妮.法蘭克之家在哪?
名附其實是慕名而來的。
安妮.法蘭克──猶太人,奧圖.法蘭克(Otto Frank)及艾迪斯.法蘭克(Edith Frank)之次女。1929年出生於德國法蘭克福,1933年為逃避境內納粹的勢力而舉家遷往荷蘭。今天名為安妮.法蘭克之家的博物館座落於阿姆斯特丹的約旦區,就在古老的西教堂後面,運河之畔,原來並不是安妮一家人的「家」,是她父親所經營的兩間食品公司的倉庫及寫字樓,樓後有一幢附加的建築物,一個看上去樣子平平無奇的書架拉開來,就是通向他們當年的藏身之所的一道窄窄的木樓梯,安妮在她的日記中所謂的密室(Secret Annex)。
搬進「密室」是1942年7月6日的事,當時納粹已佔領了荷蘭並終於送來了要求安娜的姊姊瑪葛.法蘭克(Margot Frank)進集中營的傳召。一個星期以後,凡.皮斯一家也一同搬進來,他們是夏曼.凡.皮斯(Hermann Van Pels),妻奧吉絲蒂.凡.皮斯(Auguste Van Pels)及獨子彼得.凡.皮斯(Peter Van Pels)。到同年11月,「密室」的最後一個成員菲利茲.費法(Fritz Pfeffer)也來了,一共八個人,一起展開了維期二十五個月名附其實的「不見天日」的躲藏歲月,期間安妮就寫下了她今天舉世知名的日記。
幫這八個人聯繫外界並提供他們日常生活所需的,是奧圖.法蘭克的幾個員工:維陀.古格拿(Victor Kugler)、約漢斯.克里文(Johannes Kleiman)、美寶.桀斯(Miep Gies)和貝寶.霍斯喬吉爾(Bep Voskuijl)。
看安妮.法蘭克的日記是兩年前的十月。 買這本書是在更早之前,不知怎的買了卻一直提不起勁去看,一直到兩年前的十月,在波蘭算是初冬了,一個人在空蕩蕩的華沙新居,地板也還沒有抹好,家具一箱一箱亂糟糟地堆著,就坐在簌新的廚房裡,挨著牆,就著窗外射進來似暖還寒的陽光,看起這個半個多世紀前的少女的日記來。 是橫著心要去看完它的。 也許是因為在同年八月底到訪過波蘭南部當年納粹囚禁、奴役並殺戮過上百萬猶太人的奧斯維辛營,出來時很是沮喪,回家後就想到了被自己束之高閣多年的那個猶太女孩的日記。
甫踏進安妮.法蘭克之家,一眼看到的就是摘自日記中的一段話:
One day this terrible war will be over.
The time will come when we will be people again and not just Jews!
We can never be just Dutch, or just English, or whatever,
we will always be Jews as well. But then, we’ll want to be.
April 9, 1944
感動,也許是真真正正地置身在她當年躲藏過的地方,才猛然醒覺,當天不太用心地看過的日記上的每一句話,都是如此的真實。那一個女孩是實實在在地活過、夢想過、任性過,並曾經每一天都在誠惶誠恐地呼吸。今天寫在這博物館牆上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那曾經是她的願望,真心的願望。 入口大堂放了一個小模型,重現了他們藏身之處當年的模樣,精巧細緻而絲毫畢現,甚至是當年安妮為了美化一下自己的「新居」而在牆上貼的一幅幅海報剪報也沒有被遺漏。
走進下一個房間,那裡在重複地播放著當年聯軍解放集中營當天所拍下的黑白短片,明明在奧斯維辛也看過一些照片的,現在重看,雖不過短短幾分鐘,依然不能不叫你驚訝,你不能想像有人可以瘦成這樣。
上幾層,就是當年奧圖.法蘭克公司的倉庫、辦公室、儲藏室。當年八個猶太人在上面的「密室」偷偷地過活時,下面的公司還一直不間斷地運作著,每天也有人來上班。 一層又一層,層層都有一些照片、展覽,一直引領你走到那個像扇門一般半拉開來的書櫃,穿過去,就真的學著他們當年一樣爬起那一道又窄又陡的樓梯來。 樓上,始終維持著他們在這裡生活時的原樣,只是一切傢俱都沒有了,可看過樓下的小模型,腦海裡就先有了一個鮮明的輪廓,到真處身在那空洞洞的房子裡時,來訪者就可以自己把印象中的,一塊塊再裝嵌進實地裡去。
藏身處有兩層,外加一個閣樓。法蘭克一家和費法一起住樓下,凡.皮斯一家住樓上。窗戶都用黑布帘遮得嚴嚴的,惟恐外面的人發覺,白天不能放聲說話不能大步地走,沖廁所得看樓下有沒有人,白天防倉庫裡的工人晚上防樓外的鄰居,躡手躡足地提心吊膽地日子才過得下去,動輒一絲可疑的聲息也夠讓人毛管直豎難不成被發現了?這是一種怎麼樣的精神折磨?八個人,因為戰爭而被活生生地困死在這裡,同住同煮同吃,安妮在日記裡細細地說著彼此間星星點點的磨擦。盼望美寶為他們捎來的書和補給,盼望古格拿帶來的電影雜誌,盼望陽光,盼望閣樓上的一扇窗,從那裡可以偷偷一瞥外面的天、鳥、栗樹、街上的人;盼望戰爭早日完結,盼望一天再光明正大地走到街上。
我們今天知道的,戰爭有完結的一天,猶太人有重獲自由的一天,只是當時他們看不見,也等不到。
門、窗緊閉,足不出戶,如此困囚了二十五個月,到1944年8月4日,德國人還是來了。 藏身之所被出賣了,沒有人知道被誰。 八個猶太人,連同一直協助他們的克里文和古格拿,全都被抓走,猶太人的話,自然是被送進了集中營,八個人當中只有安妮的父親在戰後還可以活著走出來,劫後回到當年那個秘密的家,裡面一切都被納粹軍掏個精光了。後來,荷蘭人按奧圖.法蘭克的意思,沒有再做一些傢俬放回去。 也許,奧圖.法蘭克想的對,就讓它這樣空著,以後來參觀的人,可能會少了一點獵奇心,而多了一點悲哀,沒有重做的傢俱,我們要看的,不是佈置。戰爭的姿態是粗暴的,它把曾經屬於這裡的東西和擁有它們的人一起捲走了,只剩下一個虛脫了的空間,連廉價的哀傷都放不進去。
記得兩年前那個烈日高照的八月下午,瞇著眼抬起頭來看奧斯維辛閘口上的「ARBEIT MACHT FREI(工作另你自由)」。
看那一條長長的從前面很遠很遠的地方一路畢直地伸過來,來到我們腳下就斷了的路軌,半個世紀前一卡一卡的猶太人就禽畜一樣被運進來,然後又一個個躺直了被推進燒屍爐裡去。黑漆漆的一個個冷下來的爐今天在老了的房子裡安然沉睡,高高的窗口裡跨進來耀眼的陽光,夠不夠這裡全盛時期的火焰滾燙?ARBEIT MACHT FREI?你讓我迷惑。那銹蝕的軌道上是否還凝著人油?身邊一個導遊在高聲喊這裡大概一天燒三百條屍一天三百條三百條三百條……我就真的看見那濃濃的黑煙從高高的煙囪裡搶出來搶著衝向蒼天,天就大片大片地灰了,燒屍的工作他們也找猶太人去做,猶太人去燒猶太人,推進火爐裡一條又一條死人的臉死人的臉是怎樣的從毒氣室裡拉出來的臉是怎樣的?
我窒息,跑到外面的路上,營房一排又一排,地上有草,青青的,在陽光裡閃閃發著油嫩的光亮,指示牌上又寫著這營房牆外的欄杆一次過吊死幾多個人,導遊還會帶你進到地下室裡去,從前可以把人站不了坐不了屈著膝關在那裡好幾天;導遊又帶你到從前槍斃處決的地方去,那裡放了一個又一個花圈,紅的黃的白的紫的,挨著牆排開來牆上乾乾淨淨的不留一絲血跡,用鑑識人員的魯米諾來試一試?聽說越老的血跡,光越強,把試劑洒在這面風乾了半個世紀的牆上,結果又會怎麼樣?會不會,螢光照亮了靜夜四野一片藍寶石的藍,是血的回魂是奧斯維辛的鬼火?一直照到天亮……
那場戰爭,如安妮所言,是過去了。 猶太人的苦難,也如安妮所言,是過去了,今天,他們可以是以色列人、是英國人、是德國人、是美國人……,而同時,也是堂堂正正的猶太人。
從安妮.法蘭克之家買回來的明信片
一埸驚世的浩劫彷彿把一個歐陸對他們經年的恨都引至尾聲,還羸得了他們所謂的「應許之地」,當時英國的殖民地,是為心中有愧的白人對猶太人的補償。可是,巴勒斯坦著名學者薩依德卻說:你們闖的禍為什麼要由我們來買單 ?費茲傑羅在《The Great Gatsby(大亨小傳)》裡說,他最討厭那些「粗心」的人──砸爛了東西撞死了人,然後縮回自己的錢堆裡去,丟下來的爛攤子讓別人去收拾。聯合國說要把以色列國「還」給猶太人,好像那一個以幾個強國為主的物體具有凌駕於全人類之上的權力似的,可以把地上的所有包括國土民生家園搬來搬去,甚至不管當地的住民怎麼想(反正他們早就被殖民了)。薩依德到死都保留著一條鑰匙,那鑰匙可以用來打開當年他被迫留在巴勒斯坦的、大概早已經不再存在的老家的門。
回不去。
二戰結束了,二戰的遺害換了張臉在另一個地方繼續著,一群漂流的人落地生根了,卻有另一群人被連根拔起,無辜成了受害人的受害人。經歷了近兩千的流離而終於可以復國的以色列,他們需要地,他們需要水,他們面要資源,他們需要武器。你盡可以暢快地在割裂巴勒斯坦國土的美麗公路上驅車飛馳,保證你看不到半個討厭的巴勒斯坦人,好像他們根本不存在,他們沒有必要存在,因此他們也不需要領土,所以他們的國界在慢慢地越縮越小,終於加沙走廊成了世界上最大最荒謬的監獄──以色列人的先祖的身體曾經在火裡血裡四分五裂,但這並不阻止他們今天令其他人四分五裂,可能,正是因為經歷過滅族的災難,他們才需要更多的安全感。 有人這樣說過:受過傷害的人,會比一般人擁有更少同情心,因為,我們喜歡舔自己的傷口,我們會覺得,你受的苦永遠沒有我多。
安妮.法蘭克之家走完了,是一間情調十分好的咖啡室,長桌上有譯成各國語言的《安妮的日記》,一列排開來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得見外面在安息日裡不見遊客好好地休息一番的西教堂,靜靜的運河,河上讓你猜想有沒有人真正住在裡面的船屋,遊人都累了,走過這一幢窄窄的房子把一個少女的夢魘濃縮地經歷一遍憑弔一番,不少都得坐下來歇一口氣。 少女安妮在她的日記中說過,一天她要成為一個記者、一個出名的作家,她說她不要像她媽像世界上許多許多女人一樣,一生白忙一場,過後就被人遺忘,她要寫,她要永遠快樂,也要讓所有人快樂。
如果神讓我活下去,我成就的將必比母親更多,我要讓我的聲音聽見,我要走進世界,為人類服務!
1944年4月11日
又想起了一本書上看過的一個不知名的巴勒斯坦小孩寫的一首詩:
If I could change all the world
I’d dismantle all the bombs
I’d feed all the hungry
I’d shelter all the homeless
I’d make all people free
I can’t dismantle all the bombs
I can’t feed all the hungry
I can’t shelter all the homeless
I can’t make all people free
I can’t because there is only one of me
When I have grown and I’m strong
I will find many more of me
We will make all people free
We will change the world
簡錫堦、徐銘謙《眾神爭奪的國度-走過以色列、巴勒斯坦的戰爭與和平》
卻為什麼,這個世界的行進的模式,跟人類最純真的、和平的想望,如此不一樣。
— 2004年秋於華沙
後記 1: 安妮.法蘭克的照片截自 http://www.annefrank.org
後記 2: 2010年回大學進修,有機會以安妮的故事為題製作了一齣無聲短片(按此觀看)。就像本身也是猶太人的大導演伍迪·艾倫在他的電影 Deconstructing Harry 中諷刺地說:「我不單只知道我們(在二戰大屠殺中)死了六百萬人,更可怕的是紀錄是要用來打破的(Not only do I know that we lost 6 million, but the scary thing is that records are made to be broken)」。這短片,不止為當年受難的猶太人哀悼,也為今天的巴勒斯坦人寄予和平及立國的希望。